2013-06-20

余華<兄弟>後感---時代高速濃縮的眼淚



幾年前,本地出版社推出了<見證改革開放三十年>影集,收錄的照片可謂濃縮了一個時代,也道盡一代人的滄桑。圖片會說故事,觀看故事間的斷裂總引人暇想兼且發人深省,社會經歷超高速重組,有如脫彊野馬,當中怎會沒有陣痛與傷口?


<兄弟>的書背中,余華寫了一段感言,明言一位西方人活了四百年才能經歷一個天壤之別的時代,一位中國人則只需四十年就經歷過了。時代輪替,汰弱留強,看似必然。然而,社會方向卻走上了岐路,一小撮人高度亢奮,大部份人卻木然啞忍,又怎教人不無限唏噓,覺察時代的眼淚?

<兄弟>一書中,主人翁李光頭與宋綱非親緣兄弟,小時候,他們目賭父母皆直接或間接死於文革鬥爭,民眾顛倒是非,凡事非打就拷,打家劫社,壞事做盡。李光頭的媽媽死前叮囑兩人儘管沒有血緣,也要情如手足,兩兄弟的首肯,寫下了一段長大後的悲劇故事。
小時李光頭因偷窺一位村中美女林紅的屁股,惹來村民賤視,骨子裡卻是李光頭的同好。李光頭販賣自己的偷窺故事,吃得肚脹腸肥。眾人不知善惡,也繼續以這套道德觀混人生。時值改革開放,林紅看上了一表人才的宋鋼,看得李光頭咬牙切齒,傾力追求之只換來斷然拒絕。得力改革之恩,林紅與宋鋼結下連理,享受了一段短暫的富貴,也疏遠了李光頭的騷擾。時移勢易,宋綱失業,李光頭是機會主義者,從一位雜牌地方廠長,成了依靠買賣國際垃圾而致富的城中巨擘。宋綱的潦倒與李光頭的暴發成了莫大對比,李光頭更把村中辦得富有國際味,搞起了無數荒誕絕倫的活動,如搜羅全國的處女選美,也振興了處女膜復修的怪事業。腰纏萬貫的李光頭沒有忘記與宋綱之間的兄弟情,暗中接濟窮困的林紅與宋鋼,令林紅大感錯愕,又令宋鋼走錯人生!

他們兄弟間的故事,繫於小時候的承諾;他們三人的命運,也換來截然不同的結局;他們三人的性格,卻隨着改革開放而前後顛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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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時讀過的日本明治維新,是暗然神傷的歷史洪流,也是天翻地覆的震盪改變。

目前日本NHK大河劇<八重之櫻>就是以幕末作背景,由綾瀨遙主演,值得一看大時代的風起雲湧。
13年大河劇以福島縣出身的幕末志士新島八重作主角,以振國民士氣
而幕末更是歷久彌新的題材
當時英國學人留了一段明治維新的時代紀錄: 「一個若活過近代日本的過渡階段,他會有一種與別不同的老邁感,因為他目下完全活在一個現代世界,上下周圍盡是談論腳踏車、桿狀菌及「勢力範圍」等等現代事物,但其腦海裡仍清晰記得中古時期的事情。那些親愛的老武士曾引領我進入日本語的神秘領域中,他們梳的瓣子及身上帶着的兩把利劍。這些封建遺風現在已沈睡在涅槃中。…………舊東西好像在一夜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踪。」

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的光榮背後,筆者無意為那喪失忘本撕裂量值,只看<兄弟>的荒誕中國人故事,讀者只要察覺這不是空穴來風的故事,難免恐怖感叢生。

尤記得早年的電影<最後武士>(THE LAST SAMURAI),電影雖難免被套上東方主義的帽子,一句醒目對白卻為電影添光彩。

<The Last Samurai,2003>
"I belong to the warrior in whom the old ways have joined the new."
渡邊謙把刻了贈言的日本刀交予Tom Cruise,矢言「我是揉合了現代與傳統的武士」。言下之意是日本將迎來現代化洪流,也不忘自己固有的歷史與榮光。這只看武士刀在日本流行文化中出現的次數已得印證。儘管一句馬後炮對白,香港人也許聽出個言外之音,搔了癢處的根源。「我是揉合了現代與傳統的武士」名句,既是全球本土化的主旨,其實更是本港的文化政策與保育的教誨。

可惜,華夏文化的忘本與失落,「禮儀之邦」乃你我小時讀書對中國的極致禮讚。然而,陳雲在<香港城邦論>曾概嘆中國人已非中國人,乃騎劫了華夏文化之徙。唐宋的儒雅與文化遺風的傳承,只能在今天的日本京都能覓得芳蹤。而香港人擁有百年城邦經驗與素質,面對中國人的「南侵」,自有守護香港的職責,更有一役攻防戰要打。

<兄弟>的文筆寫得十分滑稽幽默,多少荒唐事,引人笑得抑翻。時代威迫人人的無奈,人人也就生於狂躁的年代,不知天高地厚,眾人麻醉,不覺對錯。回憶往事,覺今是而作非,又感於事無補,只能留下無言的眼淚與悔恨。最要命的是<兄弟>中的主角結局時仍不察覺對錯,無知不帶罪,那又應向誰問罪的天問這份空流淚獨憔悴的心態,把一個從文革至當代中國發展變化的故事,寫得入目三分。


文革社會思考失靈,當代中國又物慾縱橫,當中人人掏空了血肉,只剩拖行的皮囊,社會全然沒有銜接與過渡,社會固然承受不了,何況一顆血肉人心?


Text:Joseph