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奕華要演活中國文學名著已不是新鮮事。由06及07年先後改編《水滸傳》、《西遊記》，2011年更是一口氣攻下了《西廂記》與《紅樓夢》，以為「非常林奕華」劇團20週年作結。《紅樓夢》篇回長而論題深廣，並不是一部易於駕馭的作品。作為導演，要平衡沉重的原著與只有數小時的演出、磨合個性突出的十二金釵、以及擔綱藝人何韻詩的強烈個人風格，光是幻想都感到吃力。又加上這次也是何韻詩的十年祭，故事中更要揉合其演藝生岸的領悟。對主導這個項目的林奕華和何韻詩而言，是次的項目的難度在於如何把一百二十回《紅樓夢》重編成三個小時之餘，不使觀眾不明所以又不會變成何韻詩的個人演出。
論與流行人物打交道合作，林奕華應算駕輕就熟，畢竟他的演員名單上有過張艾嘉、李心潔、吳彥祖、黃耀明、林依晨等人。他於場刊中也明言看準何韻詩作為popular icon，有能力普及《紅樓夢》。而何韻詩一向遊刃於大眾的邊緣，對自身作為藝人的推動力甚有自覺性，處理過扭轉性別的「梁祝」、做過「十日談」計劃，那份心意無需言喻。一個要把文學帶到大眾、一個要從流行走到深層；於「通過流行文化宣揚訊息」這點上，二人可謂各有修練，方可達到共同改編《紅樓夢》的合拍。林奕華對改編名著的心得為「最緊要唔似」，所以「賈寶玉」看似要把原著刪減得只餘一條愛情線；事實上，通過編劇的努力，「賈寶玉」的則重點己由原著的出世變成入世。故事開始於賈寶玉回到太虛幻境後記不起經歷過的一切，失去了落入凡間的意義，於是決心「重頭黎過」，到俗世再走一回。《紅樓夢》的結局在於出走，「賈寶玉」則是要回歸。
開場時響起一聲上課鐘，十二金釵在台上分分合合，由《紅樓夢》最後一句作為舞台劇的第一句對白，用十分鐘時間把原著倒敘一次。觀眾隨著演員明快的身體節奏，進入賈寶玉本尊的步伐，與之一同回到太虛幻境。除培養情緒外，也方便對原著不熟悉的觀眾，是謂「打左個底」也。然而任憑劇組如何費心，《紅樓夢》依然有著太多章節，章節之間有太多牽扯，以致四幕共二十一場之間不免有停裂之感。比如「黛玉詩絹」與「葬花」之間便轉接不過，有點不明所以。加上全劇7成時間用普通話，不小觀眾全程都在扭頭看字幕。舞台上不時出現多人合演一角的情況，一個角色的對白在十二金釵中隨機讀出，要閱讀舞台就更吃力了。
然而這種編排有著一個必要性。劇本的源頭正是在於賈寶玉「唔記得」經歷過的一切，而台下的觀眾剛大多是「唔知道」故事的來龍去脈。觀察需要與主角共同經驗那種「唔記得」的混亂，以投入到故事之中。以本人為例，由一開場便在找黛玉的蹤影，但遍尋不獲。因為黛玉在頭三場戲都以一個局外人的姿態游離，或在舞台一角冷眼旁觀，或手捧書本唸旁白；直到賈寶玉突然與之對話，這個身份才算是破了，角色穩定下來，觀眾方能分清人物。人物的穩定是在呼應賈寶玉在太虛幻境所謂「唔記得」與「忘記」，只有喚起記憶分清人事，故事方可開始。
劇中的道具和衣飾有很多花了心思的細節，「補裘」用一卷紅色電線膠紙，代替晴雯手中的金線，並與撕扇一幕重疊。撕開膠紙的聲音豐富了本該沉寂的一幕，預告賈寶玉與睛雯之間不是「縫合」，而是相分。這卷紅膠紙是整套劇中少見的暖色（不計「解花簽」的歡樂碎花長裙），其他的紅就在琪官的紅汗巾、黛玉與寶玉調情時的紅上衣、，其他時間演員的服飾都是藍、深綠、白、黑的冷色系套裝。彷彿在賈寶玉的世界，只有動真情時方有色彩。又比如十二金釵時時衣穿旅行風衣、手提旅行舊皮箱，彷彿隨時便要離別，又不時用燈光和音樂營造出火車站的感覺。提醒觀眾眼前的並不是一個長久光境，台上的演員是人世的過客。而
這個現代大觀園沒一絲華麗感，反而搭出一個荒廢貨倉。寬敞空間的除方便十二金釵大聚大散的動作，也暗喻了洗盡繁華後破敗的大觀園，而賈寶玉的重遊也如楠柯一夢。
劇後最強烈的感覺是：由何韻詩演賈寶玉的確是一個好選擇。扮相風流俊俏、帶十足的天真，當然外加上強勁的叫座力；通過女扮男裝，避免由男演員擔綱而落得一個咸咸濕濕、脂粉味濃的賈寶玉。這條妙計曾經由何韻詩的師傅梅豔芳演活過：於電影「鍾無豔」反串齊宣王，沖淡了角色的猥褻。這也許就是兩師徒冥冥之中的莫明緣份。當然，何韻詩並非科班出身，在台步、形體方面不免讓十二金釵比下去。特別是情緒到激動點時身體不停搖擺，看得我頭暈眼花。然而生動風趣的表現，無負她經常自喻為諧星。媒體對她束胸演出著力渲染，始終是小家子的表現，反而錯過了劇中最有性別張力的一段：賈寶玉與琪官告別的一幕「琪官送巾」。兩個女子以full gear男子扮相演一段男男情，又不失幽默地加入二人以拍胸、拍下體等「爺們」方法打招呼。戲內是內個花樣男子的相愛，戲外是內個陽剛女子做一場感情對手戲，不知不覺地挑戰了性/別之間相愛的陰陽組合。相比寶玉與黛玉的無聲調情依然是一剛一柔的「法定組合」，則寶玉與琪官這一對有趣得多。
文: JoeGo Chan
JoeGo Chan: 學萬樣事情，通萬樣道理，努力學習，天天向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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